1
第一次见到将军府的千金小姐,是在我十来岁的时候。
那几年遭遇了严重的旱灾,家里的庄稼颗粒无收。
哥哥和我先后都染上了重病,母亲无奈之下卖掉了家中的田地,又去借了印子钱,才把我们的病治好。
可这印子钱哪有那么好借,利息利滚利,原本十两银子的债务,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百两,我们根本无力偿还。
收债的人恶狠狠地要把我们娘仨都拉去卖掉,大哥抄起一把刀挡在我们身前,让我和母亲赶紧跑。
然而他力气有限,很快就被那些人制住了,其中一个人抬起脚,正要踩断他的手,想给他一个教训。
“你个小畜生,还敢伤我,老子今天废了你。”
眼看着那只脚就要落下来,哥哥这一辈子可能就毁了。
“住手!你们在这儿闹什么呢?”
将军府的马车停在了门前,隔着栅栏,一个身着绸缎、打扮得极为富贵的年轻妇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。
她模样艳丽动人,走路的姿态十分豪迈,一看就是个性子张扬的人。
看到院子里穷困潦倒的场景,还有我们娘仨凄惨的模样,她微微皱了皱眉头。
“陆晏果然不是个东西。”
陆晏是我的父亲,但我对他几乎没什么印象。
因为在我几个月大的时候,他就抛弃了我们娘仨,到京城的将军府入赘去了。
而眼前这个女人是谁呢?
母亲的眼神黯淡了一下,别过脸去,第一次露出了难堪的神色。
但她很快就挺直了胸膛,冷漠地问道:“陆晏死了吗?”
妇人轻描淡写地笑了笑,说:“死了。”
母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,讥讽地笑道:“死得好。”
我在那妇人的脸上看到了赞赏的神情。
“是啊,死得好。”
那妇人是将军府的小姐,名叫沈怀玉,也就是我父亲入赘的那家的千金。
按理说,她和我们就算不是敌人,关系也绝不会好到哪里去。
但她让人制住了那些收债的人,把欠条要了过来。
“十两银子一年时间就要还一百两,京城放印子钱的都没你们这么狠。”
她拿出二十两银子,说道:“就这些,你们要么拿走,要么就到大西北去挖矿。”
那些人显然害怕将军府的护卫,那些护卫眼神凶狠,一看就是杀过人的。
他们收下二十两银子,把欠条还了回来,还点头哈腰地跑掉了。
母亲站起身来,拍了拍身上的土,又捋了捋头发,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。
沈怀玉也看了看母亲。
“你得给我写欠条。”
“我给你写欠条。”
两人异口同声,对视一眼,都笑了起来。
但紧接着又转过脸去,各自哼了一声。
大人的世界,真是奇怪。
沈怀玉留下了一个小盒子,里面装的是我父亲的骨灰,她说父亲流连烟花之地,死于马上风。
2
母亲的眉眼动了动,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什么也没说,只是嫌弃地把那盒子往旁边推了推。
沈怀玉一脸嫌弃,身子往后仰了仰。
她还拿走了母亲写的欠条。
临走的时候,她又问道:“你真打算好好安葬他,让你的孩子们每年都去祭拜吗?”
母亲冷哼一声:“把他埋在爷爷奶奶的坟旁边就行,至于祭拜,就免了吧。”
沈怀玉又笑了起来,扬了扬手里的欠条,潇洒地离开了。
她走的时候,车上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探出头来张望,眉眼跟我大哥还真有几分相似。
我对自己的父亲其实没什么印象。
他离开家的时候,我才几个月大。
不过,村里的人都说,父亲长得一表人才,身材挺拔,气质出众,就算穿着棉布长衫,往人群里一站,也宛如清风明月般耀眼。
而且他写得一手好字,画得一手好画,还特别能说会道,很会哄女孩子开心。
他凭借着自己的好相貌和一张巧嘴,把母亲哄上了手,让母亲为他奉养双亲,生儿育女,还为他操持家里的一切,赚钱供他在外面装成高洁才子的模样。
用母亲的话说:“要不是我把你爹养得人模狗样的,他能入得了千金小姐的眼?”
连将军府的千金小姐都被父亲哄骗了,什么都不图就让他入赘,可见他长得确实是够人模狗样。
只可惜,他这好日子没过几年,就死了。
死得可真快啊。
母亲问我们:“我把你们爹随便埋了,你们会埋怨我吗,会难过吗?”
她真的就把父亲的骨灰埋在了爷爷奶奶的坟旁边,随便挖了几铲子土就埋上了,还怕不结实,骨灰会跑出来作怪,在上面踩了踩。
我又是摇头又是点头。
母亲让我把话说清楚:“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?”
3
我吸了吸鼻子说:“我不知道,我对爹没什么印象,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好是坏,难不难过。”
对我来说,爹还不如村头的大丫跟我熟悉呢。
要是大丫出了事,我可能还会难过一阵子。
大丫知道我们家差点被卖掉的事,还跑过来关心我,给了我一块甜糕。
“我就只有两块,给了你一块,你赶紧吃,别被别人抢了去。”
我舔了舔嘴巴,心想如果我爹有两块甜糕,他会舍得给我一块吗?
我们娘仨快要死的时候,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,就算知道了,或许也不会关心吧。
毕竟他走的时候,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银钱,还卖掉了一半的地,骗母亲说去赶考。
结果我们没等来喜讯,也没等来他,只等来了一封和离书。
这一走就是十年,听沈小姐说他还能去逛什么什么楼。
他那么有钱,却一分钱都没给过我们。
为了赚一文钱,我上山去捡柴火,还差点被蛇咬了。
母亲无奈地笑了笑,说:“不懂就不懂吧,人都死了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她又看了看哥哥,大哥眼中满是恨意。
“他死得倒是痛快。”
大哥跟父亲相处的时间比较长,还记得父亲的样子,大概也被父亲疼爱过。
他叫陆轩,我叫陆夏,因为我是夏天出生的,一看就知道我的名字取得更敷衍。
母亲说,对亲人有了爱和期盼,才会产生恨。
我对父亲没有期盼和爱,自然也就不会有恨。
但大哥有。
母亲摸了摸他的头,说:“人都死了,我们还是要过好自己的日子,往前看,一直沉浸在过去,受伤的只会是我们,死人可不会心疼我们。”
大哥点了点头,说:“娘,我想去给人做学徒,等我赚了钱,养活你和妹妹。”
家里的地没了,生计也没了,我们必须想办法活下去。
4
母亲大手一挥,说道:“不用,娘有本钱,带你们赚钱。”
母亲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本钱,带着我们去县城买了很多东西,还买了一头小毛驴,回来后就拉着我和哥哥在灶房里忙活起来。
很快,三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就做好了。
“大郎,你就学着做这个,去城里摆摊,娘在家刺绣赚钱,争取早点把地都买回来。”
我和哥哥吃得满嘴都是面香。
“娘,你还有这手艺呀?”
我们以前都不知道。
毕竟以前母亲都是靠种地和绣花来赚钱,从来没做过这些。
这些年她眼睛不好,也不怎么绣花了,家里又忙又欠债,没钱买丝线,绣花的手艺也荒废了。
她笑着说:“以前哪有时间做这些啊,现在你大哥长大了,读书也没读出个名堂,该独当一面了。好歹他认识字,出去不至于被人骗。”
我和大哥完全没遗传到父亲爱读书的基因,大哥读了几年书也没成,就退学了。
退学没多久就遇上了旱灾,还生了大病。
倒霉的事一件接着一件。
大哥开始在家里学做刀削面,母亲耐心地教他,很快就把他教会了。
母亲无奈地说:“看来你是随了你外祖,你外祖就是个厨子,开小饭馆的。”
她从来不说外祖家的事,说他们过得不好,外公外婆活着的时候她没能好好孝敬,对不起爹娘。
说到底,还是父亲造的孽。
母亲执意嫁到陆家后,整天忙里忙外,根本没多少时间回娘家,也没办法孝顺外祖。
这是她最悔恨的事。
大哥很快就学会了做刀削面,开始每天推着车子出去摆摊。
母亲一开始跟着去了几天,后来大哥熟悉了流程,慢慢开始赚钱,她就不去了。
母亲开始教我绣花,让我别绣太多,免得弄坏了眼睛。
大哥的生意渐渐稳定下来,每个月能有一两多银子的纯利润。
这在乡下人家,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收入了。
就这样过了一年,加上我们绣花赚的钱,家里存了将近二十两银子,但这点钱只够买两亩地。
母亲说别着急,好好干,日子总会好起来的。
5
第二年,天气暖和了,母亲带我进城买绣线,想着再找点别的活干,却看到官差在贴告示。
母亲凑过去看了看,出来的时候,脸色变得很难看。
她赶紧去找了大哥,让他别摆摊了,又把我托付给大丫家,带着大哥急匆匆地进了京城。
我在大丫家坐立不安,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。
告示上的字我只看清了几个,好像在说什么沈家将军府被抄家之类的话。
大丫家人还向我打听情况,我也不知道,只能红着眼盯着门口,生怕母亲和大哥一去不回。
我足足等了五天,他们才回来。
明明已经是春天了,却又下起了雪,我担心他们,跑到村口去接他们,远远地就看到母亲拉着板车回来了。
大哥在后面推着车,车上好像躺着个人。
我打着家里的破伞跑了过去,喊道:“娘,大哥。”
我不小心摔了一跤,爬起来继续跑,到了跟前,母亲让我赶紧回去。
我却不肯,凑过去往车上看了看,发现车上躺着的好像就是沈怀玉,那位曾经金尊玉贵的将军府小姐。
沈怀玉看起来很憔悴,脸上还有被鞭子抽过的伤痕,让她原本姣好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。
旁边的被子里露出两个孩子的半张小脸,就是一年前在车上好奇张望的那两个孩子。
他们没了一年前粉雕玉琢的模样,脸色蜡黄,看起来状态不太好。
大概是我动静太大,把沈怀玉吵醒了。
她努力想坐起来,却没能成功,只能探出头看了看,看到了母亲拉车的背影。
她张了张嘴,声音沙哑地说:“你这是干什么,你还有孩子,不要命了吗?”
母亲拉着板车,让她少说两句:“还债啊,以后你们的吃穿,都从我的欠账里扣,放心,我收费很高,这一次,我还赚了呢。”
沈怀玉躺在我家破旧的板车上,仰着头看着天空,天上下着雪,我把我家的破伞举在她头上。
6
她透过伞面的破洞向上看着,大概是看到了天空。
我看到的则是她的笑容。
她长得真好看,眼睛明亮,就算脸上的伤痕也遮挡不住她那张扬的笑容。
“是啊,你还赚了呢,你可真会做生意。”
母亲艰难地拉着板车,差点滑倒,站稳后继续拉。
她扬起脸,迎着风雪笑道:“那是,你以后住在我家,就能知道我有多精明了。”
沈怀玉带着两个孩子住了下来,对外就说是母亲的亲戚。
那两个孩子应该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,是龙凤胎,才八岁,长得都很好看。
弟弟大一点,叫沈不言,妹妹小一点,叫沈不语。
这名字取得……
从此之后,我们管沈怀玉叫沈姨,这两个小家伙就是弟弟妹妹。
我听哥哥说,将军府犯了事,被抄家了,府里的人都被发卖。
母亲求了很久,把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了,才把她们三个救了回来。
至于将军府的其他人,母亲没说,我也不好问。
毕竟沈姨虽然总是笑得很灿烂,但其实心里还是很难过的。
她们住下后,养了很久的伤。
那些人根本就没打算给她们活路,把她们打得遍体鳞伤,据说还有内伤。
母亲去县城接了一个大活,给人绣一个屏风。
她的绣工很好,当年就是靠绣花赚钱供养父亲那个败家子的。
但绣花很伤眼睛,她前些年就不做了。
现在家里一下子要养活这么多人,还要抓药补身体,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,她只能重新拿起绣花针。
她绣的竟然是双面绣,一面是锦绣牡丹,另一面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猫,看起来十分精巧生动。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丝线能变成这么美丽的东西。
沈姨和弟弟妹妹也看得很惊奇。
“双面绣即便在京城也不多见,没想到你还有这门手艺。”
母亲笑了笑说:“要不是有这手艺,那个姓陆的狗东西能看上我?”
7
我那父亲为了钱,哄着母亲多绣花卖钱,拿到钱后就出去跟人花天酒地,害得母亲的眼睛越来越模糊。
沈姨看着母亲不断揉眼睛的动作,很是动容。
“秦锦心,你何必呢,我那时候只是给了你一点银子而已,那点银子对当时的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,我一个簪子都要几十两。”
“咱们虽然先后都跟陆晏成了亲,但说到底也没什么交情,说起来,更像是我抢了你的人。”
秦锦心是母亲的名字,以前很少有人这么叫她,大家都叫她大郎娘、陆轩娘或者陆晏媳妇儿。
只有沈姨,每次都大声叫她的名字,好像在吵架一样。
母亲对她也总是没什么好语气,说话也像在吵架。
“你少废话,我救你们可不是为了陆晏那个狗东西,是看在你雪中送炭救了我一双儿女的份上。”
“要不是你的银子,就算我们没被拉去卖掉,现在也饿死了,更别说有本钱摆摊赚钱。”
原来,母亲做生意的本钱是沈姨给的。
这也算是机缘巧合,她给钱救了我们全家,还帮我们家赚了钱,现在那些钱又拿回来救了她们。
母亲总爱嘟囔好人不一定有好报,但这好报让沈姨撞上了。
母亲绣了一个大件,卖出去后,家里有了点钱。
但钱还是不够花,她买的药都很好,其中的人参更是贵得很。
沈姨她们三个受了内伤,年份久的人参补身体才更好。
母亲买不起,看着山头发愁。
沈姨也出来,盯着山头。
“那山倒是不错,你们这里有山有水,风水挺好的。”
母亲嗤笑道:“风水好,出人渣。”
沈姨也笑着说:“好人里面挑一挑,可不就剩下渣了吗?”
我实在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,但总觉得是在骂我父亲。
在骂我父亲这方面,她们还挺有共同语言。
最后,沈姨绑上袖口和裤脚,在脖子上裹了条毛巾,戴上斗笠,背着筐子,拿了把镰刀,站在门口豪情万丈地说:“不就是人参吗,本小姐上山挖几棵就是了。”
母亲本想说她异想天开,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,只是换了一身同样的装备,叮嘱我看好两个小家伙,然后跟她一起上山了。
她们走出去后,我们三个在门口看着,还听见母亲在埋怨。
“你这娇生惯养的,没有我跟着,上了山,你连下山的路都找不到。”
“你可别小瞧我,我研究过舆图,还学过兵法,找路看地形,对我来说小菜一碟。”
“呵,你说是就是吧。”
“嘿,你怎么还看不起我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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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们越走越远,我拉着两个脸色蜡黄的小家伙回屋,给他们找了父亲以前用过的书看,又拿了花绳让他们自己玩。
我自己则在旁边绣花。
我想着总有一天我也要绣出双面绣,这样母亲就不用那么累了。
沈不言拿着书翻了翻,合上后,一字一句地背了下来。
我盯着他,眼睛都瞪大了,问道:“你以前读过这本书?”
沈不言摇了摇头说:“第一次看。”
第一次看就能背下来?
看来,父亲读书的天赋都遗传给这小子了,只希望他别遗传父亲的软骨头和那些坏毛病就好。
沈不语对读书没什么兴趣,拿着根棍子甩来甩去。
她喜欢习武,跟沈姨很像。
其实,我和哥哥也想学武,只是没地方学。
母亲和沈姨天黑了还没回来,大哥摆摊回来后,直接上山去找他们,走出去没多远,就和她们一起回来了。
两人背着重重的筐子,都快累得走不动了。
沈姨回来后,赶紧找了个笸箩,把筐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,摊平在笸箩上。
“你们这山真是个好地方,到处都是药材,你们这里的人竟然都不去采,哎呀呀,真是暴殄天物。”
母亲也在一边整理,附和着说:“我们哪认识什么药材啊,只记得几种野草能吃而已。”
她们背回来的竟然全是药材,据沈姨说,还都是好药材。
就是因为好东西太多,才找了这么晚才回来。
晚上母亲还埋怨说,要不是她拉着,沈姨还要往山里走。
沈姨拿起一些草根样的东西说:“看见这个了吗,这是何首乌,得有十来年了吧,看长得像不像人?”
“这个是黄精,你们这里竟然还有天麻,真不应该啊,再看这个,这是牛膝,这些可都是好东西,能卖钱呢。”
哥哥从里面翻出一根山药,问道:“这也能卖钱?”
这不就是平时吃的山药吗?
我家后院就种着,山药豆和山药根都能吃,以前家里有点钱的时候,母亲会做糖水山药、拔丝山药,可好吃了。
沈姨摇了摇头说:“不一样的,这是淮山药,可以入药,跟你们平时吃的那种不一样。”
她把这些药材像宝贝一样摊开来,分类放好,喜滋滋的。
“咱们每天上山采药,也比绣花强,秦锦心,你别绣花了,看你眼睛都快瞎了。”
母亲瞪了她一眼说:“那山上的东西是有限的,我们也不能往深山里去,山里有老虎,会吃人。”
沈姨不说话了,但皱着眉头,好像在琢磨着什么。
过了几天,药材晾晒好了,她和母亲把药材背到县城去卖。
走的时候还跟我们说:“回来的时候给你们买好吃的。”
我们在家里等了又等,终于在天黑的时候把她们盼回来了。
沈姨脸色不太好,我们还以为是药材不值钱,没赚到什么银子。
我把饭热好盛出来,说:“先吃饭吧。”
不语把饭推到她面前说:“娘,吃饭。”
她跟我们笑了笑,笑得有点僵硬,然后把银子倒了出来,给我们看。
“看,有二两银子呢。”
我和大哥都瞪大了眼睛,问道:“一次就赚这么多?”
大哥辛辛苦苦一个月才赚一两多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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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不言和沈不语倒是没什么反应,大概是以前见的钱太多了。
沈姨好像一下子又振作起来了,大手一挥说:“明天我们继续挖药材,总有一天会挖到人参。”
母亲以前总爱和她吵架,这次竟然没反驳,说:“行,明天我跟你早点去,小夏在家里照顾好弟弟妹妹。”
后来我才知道,沈姨她们出去卖药材的时候,遇见了一个旧相识,原本那么娇俏的姑娘竟然被卖到了青楼里。
她自己都自身难保,根本没办法救人。
母亲晚上还安慰她:“多挖些药材,说不定就能把人救出来了,你也别想太多了,早点睡,明天早点起来去挖药材。”
沈姨嗓音有些沙哑地说:“秦锦心,谢谢,这些银子我会还你的,我会让你发财。”
母亲嗤笑一声,又开始嘲讽她。
“你可别胡说了,睡吧,梦里什么都有。”
“切,你就是不信我,我肯定能让你发财。”
第二天,母亲和沈姨就上山挖药材去了,早出晚归。
白天我带着不言和不语,收拾家里,绣绣花、做做饭,翻翻晒晒药材。
她们的运气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好,后来要走很远才能挖到好药材。
村里很多人看到她们早出晚归,就问她们去干什么,沈姨抿着嘴,不说话。
有人来问我,我紧闭着嘴巴,一律说不知道。
反正我是个小孩子,不知道也很正常。
就这样过了一个月,终于存够了三十两银子。
母亲和沈姨兴冲冲地去了城里,第二天才回来。
只是,她们是拉着板车回来的,车上躺着一个女人,已经死了,露出来的手腕红肿一片,还有勒出来的伤痕。
沈姨红着眼,给那人擦洗干净,换上干净的衣服,把人安葬了。
她拉着不言和不语磕头,烧纸钱,全程一句话都没说。
这样的她,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,让我看了心里直发慌。
母亲在一旁叹气。
她们去晚了,那个人不肯接客,被活生生打死了。
青楼里的老鸨也不给安葬,把尸体扔在了城外的乱葬岗,母亲和沈姨在乱葬岗找了好久才把尸体找到。
我抱着母亲的胳膊,贴在她身上,心想如果那天沈姨没有出现,我和母亲是不是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?
我们连个亲人都没有,死后也没人会安葬我们,我们的尸体最后会被野兽啃食得只剩骨头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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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于这件事,沈姨的身体再次亮起了红灯,又病倒了一场。
不言不语在她身旁默默守着,比以往更加乖巧懂事,好似知道沈姨身体不适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我娘一边专注地绣花,一边轻轻叹气,心中满是担忧,却又不知该从何安慰。
不过,仅仅过了三天,沈姨就像换了个人似的,又开始活蹦乱跳起来。
她吃下了娘精心做的红糖姜水蛋,出了一身汗后,便豪情万丈地喊着:“秦锦心,咱们去赚钱吧!”
我娘看着她脸色红得有些不太正常,并没有反驳,只是轻声问道:“还是像以前一样去挖药材吗?”
沈姨摆了摆手,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,说道:“不,我们来种药材。山上的土地肥沃,在那儿种,肯定能发财。”
我娘无奈地继续给她泼冷水:“那可是村里的地,买下来得花不少钱呢。买了地之后,哪还有钱去买种子和其他东西?”
沈姨却满不在乎地说:“走一步看一步吧。”
第二天,她就风风火火地去找了村长。
村长果然告知,那是村里的地,有自己的售卖规则。
“山上的地都是成片售卖的,少了可不行,而且虽说那是山地,但价格也不便宜。”毕竟山地的性质特殊,和普通的地不同,确实不好一小块一小块地卖。
本以为沈姨会因此心灰意冷,没想到她依旧高高兴兴地背着筐子上山去了。
出门的时候,村民们好奇地问她要去干啥,她一改往日的低调,大大方方地告知,还跟人家说了大概能卖多少钱。
村民们听了兴奋不已,纷纷询问能不能跟着她一块去,并让她教教大家辨认药材。毕竟他们对药材一窍不通,就算想赚钱,也没有这个能力。
我在一旁听着,心里有些着急,这可是沈姨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赚钱营生,哪能白白教给别人呢?
但沈姨却豪爽地大手一挥,说道:“行啊,大家一块去。”
我带着不言不语上山捡柴火,远远就看到沈姨热心地教导着村民们,详细地讲解什么药材可以用,什么药材在什么季节采摘最合适。
她讲解得十分细致,不管谁来问,她都耐心地回答。
村民们在她的带领下,采摘了许多药材。回去后,他们把药材晾晒好,后来还结伴进城,果然卖了不少银钱。
大家都高兴极了,有空就往山上跑,对我娘和沈姨也变得更加热心。
大丫一家也跟着赚了钱,大丫来找我玩的时候,还一个劲地夸沈姨真厉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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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哥觉得沈姨的做法很奇怪。
“把这赚钱的营生教给别人,卖药材的人多了,药材的价格自然就会下降。”
沈姨笑着对他解释道:“这才多少啊,山上的药材那么多,咱们本来也采不完,与其让它们留在那里烂掉,不如让乡亲们都赚点钱。”
“而且那山头是全村共有的,要是只有我们赚钱,村民们难免会眼红,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。”
“之前没教他们,是因为当时我们急需用钱,实在没那个时间和精力。”
听了这番话,我哥也不再说什么了。
沈姨又接着说:“带着村民们采药材,这只是第一步。毕竟山上的药材数量有限,咱们不能只靠大自然的恩赐来赚钱。”
她神秘地笑了笑,还在纸上列了个单子。
很快,山上就很难挖到药材了,有些村民上山挖药材还受了伤。
有的村民放弃了这个念头,也有的村民往更远处去挖。
就在这个时候,沈姨再次找上了村长。
“村长,与其让大家盲目地去挖药材,不如咱们把山地利用起来,全村一起种药材。”
“反正山地空着也是浪费,不如按照人头分给村民,每人分一块地,我来教大家种药材,带着全村一起赚钱。”
她还详细地列举了山上可以种植哪些药材,这些药材现在的市场价格是多少,一亩山地一年能赚多少钱。
村长听她讲得头头是道,有些心动了。
毕竟山头空着确实是一种浪费,平时也就只能捡捡柴火、挖点野菜。要是能把山地利用起来,村里人的日子肯定能过得更好。
只是……
“真的能赚钱吗?”
沈姨肯定地笑着说:“绝对能。”其实她心里也没底,只是想着先把村长说服,再去说服村民。
晚上吃饭的时候,她跟我们说了实话,气得我娘在她背上拍了一下。
“沈怀玉,你胆子也太大了,万一不赚钱,全村人都会恨死我们的。”
沈姨笑着说:“怕什么,富贵险中求嘛。想赚钱就肯定要冒点风险,做什么事情都有风险。”
我娘又狠狠瞪了她一眼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话都已经说出去了,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。
这么大的事情,村长不敢自己做主,便召集了全体村民开会。
“事情就是这样,大家举手表决,看看是否愿意分了山地种药材。”
表决的结果自然是有人同意,有人不同意,但同意的人还是占了多数。
反正那山头空着也是空着,他们本来就是种地的,尝试种点药材,说不定还有希望,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。
而且,这段时间沈姨带着大家挖药材,教了他们很多知识。她自信满满的样子,让村民们觉得跟着她肯定能赚钱。
这时我们才明白,难怪她对村民们这么热情,原来是为了带动全村种药材。
沈姨得意地笑着说:“这叫上兵伐谋,我早就跟你们说过,我熟读兵法。”
我大哥好奇地问道:“兵法还能用到日常生活中吗?”
“当然可以,行军打仗和做人做事的道理是相通的,任何学问都是如此,只要学会了,在很多事情上都能运用。”
沈姨滔滔不绝地说着,一向对读书不太感兴趣的大哥,也开始陷入沉思,之后还把以前的书都拿出来,重新读了一遍。
而村长,很快就带着大家开始分配山地,准备种药材。
沈姨在村子里十分活跃,跟着去分地,还跟村民们讲解如何种植药材,这些地该如何整理。
“咱们先种一些一年生的药材,第一年先赚点钱,再想办法种一些多年生的,多年生的药材更值钱。”
大家都听她的,按照她的指导去做。他们在山上挖药材换钱,然后用这些钱去买种子,或者直接在山上采集种子回来。
开春的时候,家家户户忙完春耕,就开始忙着打理山头上的地。
我家也分到了地,沈姨和不言不语落户在我家,同样分到了山地。
分地的时候是按照人头来分的,沈姨提议男人和女人都能分到地,不能只分给男人。
大部分村民都同意这个提议,因为很多人家女人比较多,如果不分给女人,他们就会吃亏。
因为这个提议,女娃子在家里的待遇也变好了很多。毕竟她们也算一个人头,能分到土地。
我们家也是女人多,要是不分给女人,能分到的地就太少了。
不过,我们和大家一样,只有土地的使用权,没有所有权。毕竟这山头是村子里的,只有村民们齐心协力,才能赚到钱。
沈姨除了带领村民种药材,还会继续在山上采药。有一次,她还真的采到了人参。
她拿着人参,美滋滋地围着我娘转,兴奋地说:“看见没,看见没,我就说能挖到。”
我娘又好气又好笑,差点拿铲子砸她的头,说道:“一边去,别在这儿捣乱。”
沈姨笑嘻嘻地拿着人参跑开了,琢磨了很久,还是决定把人参拿去卖钱。她知道我娘一直想买地,想了很久了。
结果,那人参当晚就被我娘切成片,炖在了鸡里。
沈姨心疼了一会儿,很快就又美滋滋地喝起了鸡汤,还让我们多吃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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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里的银钱多了一些,伙食也变好了,她和不言不语的脸色也终于好看了许多。
不言不语和村子里的孩子们混熟了,不再像以前那样板着小脸,笑容也多了起来。
有时候他还会和其他孩子打架,浑身是泥地跑回来。
我这个当姐姐的终于可以威风一把了,板着脸让他们把衣服脱下来,还让他们在墙根下罚站。
他们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和我疏远,笑嘻嘻地甜甜地叫我姐姐。
不得不说,他俩长得好看,叫起姐姐来,声音也很好听。
沈姨有时间的时候,就会每天早晚带着我们四个习武。
“习武可以强身健体,保护自己和家人,你们四个都不能偷懒。阿轩你年龄大了,开始得晚,更要努力才行。”
大哥现在对沈姨十分信服,她说什么,他就认真地去做。
有空的时候,沈姨还会教我们读书。
“就算不考功名,多读书,多明白些道理,总是有好处的。”
沈不言学习的速度最快,效果也最好,他几乎过目不忘,学习进度远远超过了我们三个反应迟钝的人。
我娘看着沈不言,陷入了沉思。
有一天,她还是和沈姨商量,想送沈不言去学堂。
“就算不能考功名,也不能耽误了他,万一以后平反了呢。”
沈姨沉默了两天,然后抱着我娘大哭了一场。
“我也希望有那一天,可我不敢想啊。我沈家一百多口人,几乎都死了。我沈氏一门忠义,却被人骂成叛国贼,被百姓堵在街上骂,我们真的还有平反的那一天吗?”
“就算平反了,我爹娘,我大哥二哥他们都看不到了,他们死不瞑目,他们冤啊,我沈氏一门都冤啊!”
“朝堂权力更迭,我们已经尽量避开,从不参与那些争斗,为了避嫌,不成为攀附皇权的工具,爹娘还把我留在家里招赘,谁知道还是没能躲过去。”
这是这么久以来,我第一次看到她哭泣。
我娘轻轻拍着她的背,安慰道:“会有的,说不定就会有呢,人总要向前看啊。”
沈姨大哭了一场,最后哭着睡着了。
她平时风风火火的,总爱和我们说笑,活泼又艳丽,但有时候真的像个孩子,睡着的时候就更像了。
我娘在一旁守着她,红着眼圈,像哄小时候的我们一样,轻轻拍着她的背。
沈姨睡醒后,脸色比以前还好,就好像刚才大哭的不是她一样。
她最终还是决定送沈不言去学堂,学堂在县城。
大哥把摆摊的地方挪到了学堂附近,每天去摆摊的时候,顺便送沈不言去学堂,晚上再接他回来。
沈不言不爱说话,他看了看我娘给他做的新衣服,我给他做的新书包,然后朝着我们鞠了一躬,认真地说:“谢谢大娘,谢谢姐姐,不言会努力的。”
我摸了摸他的头。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声说话,感觉这孩子比以前活泼了一些。
第一年,村子里种的牛膝、板蓝根、半夏、黄芪等药材,都长得很好,卖得也很不错。
药材全部采集好,晾晒干后,沈姨早就和药铺联系好了,药铺把这些药材都收了去。
药铺本来就要从外地进药材,而且还要支付运费,很麻烦。现在有距离近、品相好的药材,他们自然更愿意收购。
药铺还不放心,派人到村里过称,现场发钱。
村民们拿到钱后,看着比种庄稼多赚了十来倍的银钱,笑得嘴都合不拢了。
药材铺的老板还问村里明年打算种什么药材。
沈姨大致说了一下计划,老板竖起大拇指称赞道:“沈娘子真是有好谋划,那我们两三年后,就等着你们的好药材了。”
沈姨趁机和他们签了契书,保证只把药材提供给他们,药铺也要保证收购,并且要支付定金。
药铺老板权衡利弊后,签了契约,还支付了定金。
不光村民们惊讶,就连村长看到沈姨在交货之前就拿到了钱,也惊呆了。
“这也行?”
沈姨解释说,药铺老板愿意支付银钱,是想独占村里的药材。
“这些银钱正好可以拿去买种子,大家拿了多少种子,算出价格后,从卖药材的钱里扣除。”
村民们对沈姨十分信服,自然都听从她的安排。
沈姨还请村长在村里选出几个德高望重的人,一起管理药材种植和出售的事情,这样更便于管理村民。
村长很快就选好了人,和沈姨一起管理这些事务。
因为这件事,我娘在村里的地位也提高了不少。
13
自从我爹去入赘,送了和离书回来后,我娘在村里就经常被人嘲笑。
他们说我娘留不住男人,还说她一个和离的女人还好意思留在村子里,甚至还有些无赖上门骚扰。
我娘原本是个温柔的人,就是从那时候开始,变得越来越泼辣,脸上也很少有笑容。
沈姨来了之后,那些无赖更是频繁地往我家跑,不断骚扰我们。
但他们都被沈姨打得屁滚尿流,再也不敢上门了。
我娘拿着棍子,和沈姨一起把无赖打跑,两人叉着腰站在街上,指着无赖破口大骂,那场面,真不知道是我娘更像沈姨,还是沈姨更像我娘。
从那以后,无赖就再也不敢上门了。
沈姨和我娘一起做针线活的时候,还闲聊起来。
“当年陆晏进京,你怎么没追到京里去,就这么吃了哑巴亏?你要是去了,我也不会被他骗,你也不用吃这么多年的苦。”
原来,当年她并不知道我爹有老婆孩子,是后来才查到的。而我爹是借了别人的身份,才把她骗了去。
我娘笑着说:“因为他了解我,送来的是和离书,如果他送的是休书,我肯定会追到京里去。”
她可以接受和离,不要这个男人,但绝不能忍受被休弃。
沈姨叹了口气,说:“哎,他死得真好,死得真巧。”
我爹死得确实很巧,他死之前,在沈家享受了荣华富贵,死的时候,也没赶上沈家落难。
要是他晚些时候死,说不定也会跟着被砍头。
我娘说他运气一直很好,死都死得这么巧。
日子一年一年地过去,村里的药材长得越来越好,村民们赚的钱也越来越多。
有了钱,村子里的氛围也变得和睦了许多。大家见面都有了笑容,不再像以前那样,为了一根菜、一棵葱就吵得脸红脖子粗。
哥哥还是坚持去摆摊,后来还开了个小铺子。
娘教了他好几种面食,他自己也琢磨出了一些新的做法,做出来的吃食很受欢迎,铺子里的生意十分红火。
我和不语在家里读书、习武、绣花、种药材,偶尔也会跟村里的大丫她们去街上逛逛,买点喜欢的东西回来。
不语特别喜欢下地干活,几乎整天都泡在药田里,晒得黝黑,完全没有了刚来时瓷娃娃的模样。
看着她这样,我总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。
沈不言在学堂里成绩优异,但却不能参加科考。
沈家满门获罪,他虽然年纪小,但也是罪人,没有资格参加。
沈姨问沈不言后不后悔跟着她姓。
要是沈不言跟着我爹姓,就不会在获罪名单里。
但沈不言坚定地摇了摇头,说:“娘,我是沈家人,既享受了沈家人的荣耀,自然也要承担难处和坎坷。”
沈姨抱着他,夸赞道:“不愧是我沈家儿郎,骨子里流着的就是我沈家的血。”
学堂里的先生知道他不能科考,感到十分可惜,但并没有因此看轻他,还是像往常一样教导他。
先生还想让沈不言长大后在学堂里教书。
虽然不能科考,但好歹能做个先生养家糊口。
但沈不言拒绝了这个提议。
边关再次燃起战火,朝廷开始征兵。
这一次,没有了沈家,少了许多沈家培养出来的良将,边关的战事打得很不顺利。
刚继位没几年的新皇十分着急。
当年他刚继位,就杀了很多在夺嫡之战中没有支持他的忠臣良将。
14
好日子没过几年,现在需要用人了,才发现自己可用的人寥寥无几。
他害怕,害怕这时候被人翻旧账,害怕被人说他杀忠臣遭了报应。
所以,他启用了新人,还给予他们重任。
但新人让他失望了,一上战场就被打得节节败退,差点把城池都丢了,气得皇帝差点亲自提剑杀了他。
边关之战陷入了胶着状态,兵力消耗巨大,朝廷只能继续征兵。
我哥已经十七岁,到了征兵的年纪,家里本来已经在给他说亲,我娘正挑花眼呢,谁知道赶上了征兵。
我娘想花钱免除这个名额,但朝廷既要钱,又要人。
沈不言站出来说:“我去。”
我娘把他推回去,说道:“你才多大,一边玩去。”
但沈不言铁了心要去,还偷偷报了名,报的名字是秦不言。
他不能用沈不言的名字,也不想姓陆,便借用了我娘的姓。
等他自己跑掉之后,我娘和沈姨才发现。
他说他是沈家儿郎,要在战场上找回沈家的颜面和荣耀。
沈姨拿着信,红着眼圈,说:“这个熊孩子,真是欠打。”
沈不言年纪太小,根本不能上战场,就算去了,也只能在后方打杂,待遇很差。
我哥看了信后,收拾好东西,也跑了。
“我去追他,娘帮我把铺子看好了。”
我娘和沈姨站在门口,又气又急地骂道:“这一个两个,都不让人省心。”
沈姨第一次对着我娘有些心虚。
“秦锦心,你骂我吧,都怪我,教他们习武,把他们的心都养野了。”
她很自责,觉得要是没教大哥习武,大哥就不会跟着跑了。
我娘瞪了她一眼,说:“他有那个心,就算没有武艺也会跑的,说我干嘛?我还要谢谢你教了他那么多,这一去,想来自保应该没问题。”
虽然嘴上这么说,但她们两人还是十分担心。
一向不爱拜菩萨的两人,开始整天求神拜佛,希望佛祖和菩萨保佑他们平安。
不语悄悄跟我说:“这大概就是临时抱佛脚吧。”
哥哥和不言走后,我跟娘说我想去学炮制药材。
“我们的药材直接卖给药铺,价格很低,药铺炮制后的药材,价格要贵上几倍甚至十几倍。”
“要是我也会炮制,这钱就能自己赚了,而且这也是一门手艺。”
有一门手艺,才不至于挨饿。
娘仔细地盯着我看了看,我也直直地看着她,没有躲闪。
她没有阻拦我,又问不语想不想一起去学。
不语点点头,说:“我也去学,学会了才能知道药材怎么种,才能种出药效最好、产量最高的药材。”
沈姨虽然也懂种药材,但毕竟不是特别专业。
不语这些年总喜欢往山上、地里跑,就是在研究这些。
最后,还是沈姨找了人,送我们去学炮制药材的手艺。
那人是沈家的故人,看到沈姨上门求助,惊讶地从屋里跑出来,接连给她行礼,说道:“沈大小姐,折煞老夫了,您有什么需要,尽管吩咐便是。”
沈姨笑着说:“沈大小姐已经是过去式了,现在我只是沈怀玉。齐先生,我把这两个孩子交给您了。”
齐老先生胡子花白,慈眉善目,手上满是老茧和伤疤。
他看着我和不语娇嫩的模样,有些不忍心,说:“真要让她们学这门手艺吗?”
沈姨笑着点点头,按着我们俩行礼。
15
齐老先生收下了我们,提前跟我们丑话说在前头:“炮制药材是个苦差事,烫伤、烧伤,被药材腐蚀皮肤,都是常有的事,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我和不语都使劲点了点头。我们都吃过苦,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。
齐老先生收下了我们,让我们从晒药材、切药材开始学起。
娘接手了大哥的小食店,每天早上像大哥送不言上学一样,带我们来城里,晚上再把我们带回去。
炮制药材确实很麻烦,也很辛苦,但不语这个原本的千金小姐都不喊苦喊累,我比她大,更不能说苦。
在铺子里待熟了之后,我们有时候会带相熟的小学徒去铺子里吃饭。其中有一个小学徒特别喜欢去,总是眼巴巴地看着我,问什么时候还能再去。
齐老先生总爱打趣他肚子里有馋虫。
“也没少了你的吃喝,你秦大娘家的饭菜就那么好吃?”
他挠挠头,也说不出个所以然,但就是想去。
转眼几个月过去了,哥哥和不言寄来了信。
信上说,他们两人在一起,已经参军了,一切都好,让我们不要挂念。
娘这下放心了,不停地感谢菩萨和佛祖,可转过身,又开始担忧起来。
毕竟真的进了军营,以后生死难测。
沈姨把信看了又看,觉得有些不对劲。
“不言这孩子怎么没写他们在谁麾下,做了什么兵?”
她对军中的情况比较熟悉,不言也懂这些,写信的时候应该说明才对。
她觉得这封信有问题,不言和我哥肯定隐瞒了什么。
我娘听她这么一说,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。
因为没有地址,没法写回信,我们只能继续等消息,希望哥哥和不言能多写点信回来。
这一等,就是三年。
三年间,他们再也没有写信回来,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。
三年里,边关大军在梁王和几位将军的带领下,打败了敌军,稳定了边关,还把敌军击退了上千里,差点打到对方的大本营。
边关稳定,大获全胜,两国达成和解,很多当兵的都能回来了,村子里好些去当兵的也都陆续回来了。
有的人平安归来,有的人受了伤,有的人却只带回一封信和一笔抚恤金,家人们看着这些,抱头痛哭。
几家欢喜几家愁,我们家,什么消息都没有等到。
我们去了全村当兵的人家打听,他们都说没见过沈不言和我大哥。又去镇上和县城询问,依然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。
他们就这样杳无音信,生死未卜。
娘和沈姨平日里话越来越少,总是喜欢站在门口,朝着边关的方向张望。
我已经十七岁,快十八了,婚事早就被耽搁了。
很多媒人上门说亲,我都拒绝了。
这些年,很多年轻人出去打仗,合适的男人不多,女孩子的婚事很多都被耽搁了,也不差我这一个。
现在年轻人陆续回来,到处都是说亲、成亲的场景。
我家有些银钱,我长得也不错,还有手艺,来说亲的人源源不断。
其中有一个小伙子,刚从战场上回来,听说表现不错,拿到了很多赏银,家里的日子富裕起来,还准备盖五间大瓦房做婚房。
媒人劝说道:“小夏嫁过去肯定能过上好日子,你们可别再犹豫了,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。”
我娘问我要不要再考虑考虑,我摇了摇头。
“如果真要找对象,我想招赘。”
哥哥和沈不言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,我希望他们能回来,但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。
沈姨和娘年纪越来越大,不语还小,如果我也出嫁了,家里就又少了一个人,她们三个人会更加孤单。
我娘摸了摸我的头,叹了口气,答应了我的想法,开始跟媒人说我要招赘。
媒人撇嘴说:“愿意入赘的都不是什么好对象,你们这么做,不是耽误了大姑娘吗?”
我娘坚持要招赘,媒人只好说尽量帮忙找个可靠的。
16
但看了几个都不合适,媒人有些不耐烦,事情又被耽搁下来。
就在这时,梁王突然造反了。
原因是梁王在边关大捷,在军中树立了很高的威望,很多将领都以他为首,皇帝开始猜忌他,想除掉他。
皇帝想出的办法十分歹毒,竟然设计让梁王带兵去平定西北之乱,还和外敌里应外合陷害梁王。
梁王识破了皇帝的阴谋,击退了外敌,然后带着兵马直奔京城。
梁王一路势如破竹,一个月就打到了京城,又过了半个月,京城传来消息,改朝换代,皇帝换人了。
梁王赢了,登上了皇位。
原来的皇帝成了阶下囚。
沈姨紧张起来,盯着告示看了又看,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我娘晚上和她悄悄聊了很久,最终沈姨收拾好东西,决定自己进京。
她走的时候,让沈不语跪下。
“从今天开始,秦锦心就是你娘,你只有这一个娘,要孝顺她,敬重她,记住了吗?”
沈不语哭着抱住她的腿,说:“娘,我也去,我也是沈家人。”
她一向乖巧,这还是她第一次不听话。
沈姨狠心地推开了她。
“你哥生死未卜,如今沈家就剩咱们两个了,你得活着。要是我死了,你就当沈家没了,忘了过去,以秦不语的身份活下去。”
沈姨进京的路刚走到村口,就被堵住了。
因为前面来了一大队人马,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人带着一些小兵,急切地朝着村子奔来。
到了近前,带头的两个年轻人下了马,朝着我们跑来。
其中一个还绊了一跤,差点摔倒,踉跄了几步才稳住。
看到他的样子,我突然想起七八年前的那个雪夜,我朝着娘她们跑过去的情景。
那时候黑夜笼罩,繁星被云雾遮挡,雪花纷纷飘落。
但那时候已经是春天,雪花落下后,化作春水,滋润着大地。
希望,总是在最黑暗的时候悄然降临。
跑到近前,我看清了,那是已经好几年没见的大哥和沈不言。
大哥晒黑了,瘦了一些,但长高了,看起来更加健壮,更有大人的模样。
沈不言也长高了,不过年纪小,还是少年的模样。
他们都穿着黑色铠甲,威风凛凛,就像沈姨讲的故事中的大将军一样。
两人跑到近前,扑通一声跪下。
“娘,我们回来晚了。”
沈不言更是抱住了沈姨的腿,激动地说:“娘,我们为沈家平反了。”
17
相聚的场景向来十分杂乱,两位母亲对着两个儿子又是拥抱又是拍打,一边哭泣一边责骂,把脸都哭得花里胡哨的,这才赶忙回家再细聊。
关上房门,大哥跟沈不言讲述了这些年发生的事。
原来,沈不言从一开始就将目标锁定在了梁王身上。
他想要为沈家平反,只能从梁王这儿寻找突破口。
梁王军功卓著,在军中威望极高。当年的夺嫡之战,尽管他没有正面参与,但还是受到了皇帝的猜忌。
想要生存下去,要么选择隐忍,要么就起兵造反。
沈不言跟随着梁王的部队,在大哥的庇护下奋勇杀敌,一步一步地往上攀升。
他虽然年纪尚小,但是武艺高强,还熟读兵法,又在沈家耳濡目染,很快就立下了赫赫战功,和哥哥一同平步青云,来到了梁王身边。
终于,击退了外敌,又眼见梁王遭受猜忌,最终他跟着梁王起兵谋反,攻入了京城。
梁王刚登上皇位,正琢磨着如何处置旧皇,他便拿出了当年沈家一案的证据以及相关名单,请求新皇梁王彻查当年的冤案。
沈姨轻声说道,“梁王谋反,皇位来路不正,正想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呢,你们送上去的案子对他而言可真是正中下怀。”
大哥用力点头,“不言就是这么说的,皇帝也很快就彻查了当年的案子,牵连出了许多冤假错案,还了沈家一个清白。”
“沈姨,皇帝还想见您呢,说要把将军府和当年查抄的沈家家财都归还回来,还有额外的赏赐。”
沈姨沉默了好一会儿,没有说话。
我娘推了她一下,“说句话呀,好不容易达成了心愿,怎么还矫情起来了?”
沈姨瞪了回来,满脸幽怨,“京城如今局势动荡不安,各方势力都在观望,我们现在回去,无异于冲到了风口浪尖上,这个时候回去,可不容易啊。”
我娘笑着说,“那你也得回去啊,拿回你们沈家的荣耀不是?”
沈姨思量了两天,最终还是决定回去。
这一次,她带上了沈不语。
我大哥也跟着回去了,他如今已是一名将领,威风极了。
全村人都知道,我大哥成了将军,也知道沈姨原本是京城沈家的贵人,如今是平反回去享受富贵了。
有些好事的人就问道,“陆轩他娘,你们怎么没跟着回去啊?”
“对啊,你们也跟着回去,这陆夏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啊?”
“是不是沈家娘子忘恩负义,把你们给忘了呀?”
“人家是京城贵人,哪儿能看得上咱们这庄户人家呀?”
我娘没有搭理他们,只是把店里的生意整理了一番,打算盘出去。
她年纪大了,早年太过操劳,身子有些虚弱,不能再过度劳累了。
听说她要关铺子,我那位总爱来吃饭的小师兄满脸幽怨,还直盯着我看。
我没理他,继续去师父齐老先生那里炮制药材,早出晚归的,对村里的闲言碎语也不在意。
然而,其他村民和村长可不乐意了,把那几个好事的人狠狠骂了一顿。
“你们一天天吃饱了没事干是吧,见不得人家一点好啊?”
“也不想想自己那日子是怎么过的,现在就来埋汰人,真是端起碗吃饭,放下碗骂娘。”
“不想过好日子就滚出村子去,跟你们一个村子,丢人。”
有了这一顿骂,那几个人再也不敢说什么了,还被家里人埋怨了一通,说跟他们住一块丢人。
这些事儿我们一开始都不知道,还是大丫娘跟我说的,她还让我放宽心,说现在村子里没人敢跟我们家说个不字。
我连连点头,心里暖乎乎的。
至于说亲的事儿,大哥回来了,我也不用再招赘了,那就慢慢物色,看看有没有合适的。
因为大哥当了将军,条件变好了,给我说亲的条件也跟着提高了。
大丫前两年就嫁出去了,孩子都快出生了,见我不着急,还来催促我。
“你长得这么水灵,又有手艺,大哥还是个将军,什么样的男人找不着啊。
可不能这么不着急,好男人啊就跟盒子里的甜糕一样,别人吃了,你就没的吃啦。”
我也学了些把脉的医术,给她看了诊,让她少吃甜糕,免得影响孩子。
她把最后一块甜糕塞进我嘴里,“知道啦,你可真啰嗦。”
过了几个月,沈姨带着沈不语突然回来了。
18
“这一趟进京可把我累坏了,京城里的人换了一批,但说的话、做的事儿,还真是一点没变,没意思。”
她带了大包小包回来,还买了马车,让人把东西搬下来,给了银钱,就打发人走了。
我跟娘还以为那是沈家新买的下人呢。
她从怀里掏出一根金钗插在我娘头上,又把金镯子套在我娘手腕上,一屁股坐下,让我去倒茶,问今天吃什么。
我娘看着她,有点愣住了。
“你怎么回来啦?”
我娘笑着说,“不回来干啥?我在京城也没啥事儿,不言改做文官了,轩儿还留在京城照应他。”
“皇帝说把沈家家财还回来,我又把大部分还回去了,连年打仗,国库里都空了。
他看我这么识趣,给了我一个诰命夫人的头衔,还赐了块金牌。”
妇人轻描淡写地说着,“死了。”
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,又一拍脑门,“对了,我还给你也请了诰命的封赏,你得跟我回京城一趟,轩儿的亲事也要定下来,你得亲自去盯着。”
她起身转了一圈,“刚好我们都去京城逛逛,这段时间就请人把房子重新盖起来,咱们俩以后作伴住这儿,房子总得盖得宽敞点。”
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,总之就是她不走了,要留在村子里。
沈不语也进了屋,换了平常穿的衣服,还去院子里查看晾晒的药材。
我娘有点发懵,“那,那,那……我再去炒俩菜。”
她板着脸出去,进灶房的时候就乐了。
“这个沈怀玉,真能折腾。”
嘴上嫌弃,心里却欢喜得很。
那金钗上的流苏晃啊晃,金灿灿的,都比不上她那亮晶晶的眼睛。
第二天,她换了一套新衣裙,戴着金钗和金镯子,在村里溜达了一圈。
这分明就是在显摆呢!
后来,大房子盖好了,大哥在京城成了亲,娶的是他以前战友的女儿,那姑娘大大咧咧的,性格很好,有点像沈姨。
我也还是招了赘,赘婿就是我那位总爱吃的小师兄。
他是师父收养的孤儿,家里早就没了亲人,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,最喜欢人多热闹的场面。
跟我进了陆家,每天看娘和沈姨斗嘴,他能多吃两碗饭。
也不知道他是喜欢听热闹,还是真喜欢我家的饭。
而不语每天就忙着种田种药材,晒得越来越黑,对相亲一点儿兴趣都没有。
她的婚事可愁坏了全家,眼下大家都催着她,可算是没人盯着我了。
我翻看着药材,抬头看了看天空。
正是我生日前后,正值夏季,天气刚刚好,日子刚刚好,身边的人也刚刚好。
(完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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